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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力的过度消耗给阿黛尔的身体带来巨大负担,以至于她刚一收回精神触手, 便气弱地咳嗽起来。

    “那天的烤鱼到底没做上……我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当了妈妈。”

    小小皇子平安诞生之后,立即收到了联盟各界人士的祝福, 一时之间可谓万众欢腾。

    可惜再多的良言美语加诸于身, 都没能改变他福薄的命运。

    不到一年, 里默·沙夫纳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匆匆举行的低调葬礼将一切掩埋殆尽。

    联盟皇室失去了皇位第一继承人, 远征军失去了英勇无匹的将领,三口之家支离破碎, 空余伶仃幼子。

    似乎没什么人去探究其中种种的合理和不合理, 事事都带着诡谬的理所当然。逐渐的, 连浮游在外的那一点点荒诞都被岁月稀释。达西·沙夫纳和阿黛尔·沙夫纳的英年早逝, 也不过仅够置换一声无关紧要的叹息而已。

    阿黛尔撑着医疗舱,颤颤悠悠站起来,对着里默自嘲地笑了笑。

    “死了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复活呢?所有认识帕特里夏的人都以为她会创造奇迹。达西说西尔维傻, 他没比西尔维聪明到哪里去,还真的以为配合好手术就万事大吉了, 一回家就开开心心嚷嚷着要抱你。结果没过两天, 他就发病了。帕特里夏骗了达西, 也骗了西尔维。她在达西的脑子里动了手术。等到西尔维发现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他被毁了,彻彻底底地毁了。我没办法修复他的精神云,只能在他一次次发病之后消掉他的记忆。”

    里默面无表情到几乎有些冷酷:“你不该和别人一起瞒着他,你是他的向导。”

    阿黛尔轻轻摇了摇头:“这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噩梦, 困住我一个人就够了。”

    里默耸了耸肩膀,像是对她的观点很是不屑一顾,也没什么兴趣再听下去,乏乏地撇撇嘴。

    阿黛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呼——和你们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谢谢。可是有些事,一旦有很多人知道了,就不叫秘密了。一传十,十传百,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必须想办法管管别人的嘴。”

    里默眯了眯眼睛:“你什么意思?”

    一直沉默不语的莫里茨突然往阿黛尔的方向踱了两步,稳稳地挡在查尔斯和里默的前面。

    “前辈,您是不是太小瞧我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儿有收回来的道理。”

    “哦,是吗?你收不回来,我或许能收回来呢?”

    “那是我见识浅薄了。前辈要是身体还吃得消,不如趁着机会难得,指点指点我?”

    里默最不耐烦打哑谜,浑然搞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暗语,莫名其妙地问:“你们说什么呢?”

    查尔斯就不一样了。不过几句话的工夫,那两个向导已经在精神维度纠缠成一团。他看得清清楚楚,禁不住又怕又急,直冒冷汗。

    “王妃大人!”

    诶、不对,两个都是王妃大人。

    “别这样,咱们都冷静冷静,有事慢慢商量啊!?”

    高手过招,分分秒秒便难解难分。

    查尔斯糊涂地像热锅上的蚂蚁原地打转,好半天才猛然醒悟阿黛尔动手的意图。

    时光无法倒流,说出来的话自然收不回去,可是听到的话却可以。

    “……阿黛尔前辈,您别为难小王妃大人了!这里只有我才是外人,您把我的记忆消除掉就是了,不要打了!”

    他这么一说,里默才算听明白状况,当下不乐意了:“消除什么记忆?啊?怎么回事儿?来了老子的地盘,都他妈自说自话的,还把老子放在眼里吗?一个两个的,谁他妈惯出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人就要往上冲。

    查尔斯连扯带拽地拦住他:“您可别火上浇油了!”

    阿黛尔本来以为凭借自己的向导能力,压制莫里茨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谁知真的交上手,她才彻底意识到情形不对。同样是黑暗哨兵的向导,她还比对方足足长了一辈,经历过不知多少险恶的困境,此时竟然隐隐被一个新手向导克得束手束脚。

    更让她惊诧的是,僵持的时间越久,她的劣势便越明显。

    在她精神力几乎油尽灯枯的时候,对方的精神力反倒源远流长起来,像是溪流聚成江河、江河汇入大海,无边无垠的精神域逐渐显山漏水,不藏不掖的实力恐怖到让她窒息。

    恼恨、绝望、不甘心。

    可是阿黛尔却不得不承认,她太过轻视莫里茨·肖恩了,他根本不是她可以应付得来的对手。马失前蹄不过如此,她没办法像以往那样,在每一次暴露之后,仗着自己强力的精神控制,轻松擦掉别人脑子里属于她和达西的秘密了。

    直到此刻,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出离了她的预料。

    脱轨的恐慌让阿黛尔浑身颤抖起来。

    精神触手瑟缩着退回脑内,女人脸上呈现出灰败的死气,连带着声音仿佛都触了电:“求、求求你……孩子……求求你们……”

    莫里茨伸手要扶:“您何苦呢?”

    里默到底甩开了查尔斯的拦阻,把莫里茨伸出一半的手扯到自己胸口,愤愤地瞪着阿黛尔:“闹够了没有!?你再敢打他一点主意,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活不下去了没人拦着你去死,不想死就少他妈在这儿胡搞瞎搞!这船上没一个人活该欠你的!”

    查尔斯瑟瑟在后面挪了下脚步,似乎想给阿黛尔递个安慰的眼神。

    里默一双怒火沉沉的黑眸直接把他钉在原地。

    “还有你!少他妈多此一举,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在地狱烈犬上搞那些不入流的勾当!你敢失忆一个给老子看看!”

    查尔斯缩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里默心里烦得很,身上又疼得很,看着阿黛尔又闹心得很,龇牙咧嘴地想发狠泄愤。

    莫里茨把他的一切细微反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反手捏捏青年手指:“希恩去驾驶室了吧?他自己能行吗?我有点不放心。”

    要想挡住这只暴躁野兽张开獠牙出笼伤人,也就只有他才行了。

    里默不情不愿地憋着一口气:“我过去看看。你和我——”

    莫里茨又捏了捏他的手,抢断他的话:“你先去,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里默嗯了一声,还是不放心,把三艘医疗舱挨排看了个遍,确保万无一失才离开。

    阿黛尔惶惶然还想留住里默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看到莫里茨悄悄摆了摆手,终究无声地张了张口,颓丧作罢。

    年年岁岁,命运的转盘究竟放过了谁呢?

    达西和西尔维的对峙还历历在目,阿黛尔已经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他们的老路。

    就在西尔维为了萨耶娃甘愿牺牲儿子的同时,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为了达西,她分明做出了同样的抉择,二十二年前一次,现在又一次。

    恍惚间,阿黛尔仿佛不认识自己了。她的脸变成了西尔维,远去的里默变成了达西。他偿尽了欠她的生养之恩,和世间任何一对陌生人同样,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牵连了。

    她的儿子已经走了,她没有儿子了。

    那这个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谁?是谁仍然留在这里?在看她的笑话吗?

    阿黛尔胆战心惊地转过头,那人的容貌立即清清楚楚映在眼前——

    是年轻的、不解的、被怨恨和痛苦吞噬的、永远无法原谅她的,阿黛尔·沙夫纳的脸。

    她不敢置信地用双手狠狠抓向自己的面庞,用力撕挠,像飞鹰企图摆脱缠颈的毒蛇那样,尖锐地挣扎,拼命地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