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2章 人生各有志,终不为此移(2 / 2)

南宋风烟路涉道 林阡 4417 字 2023-03-08

    是的,一步步蹒跚走来的赫品章,脸上也挂着一样的迷茫和困惑。

    他和他的战友们,原是陇陕长大的官军新一代,作战骁勇,志向高远,因为还年轻,所以理想很干净。

    “我曾不顾一切追随主公,然而,来到陇右之后的这些日子,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虽也是战火不绝,却不间歇内乱。”谌迅苦笑,只余一丝神智。

    “实则不仅军师所遇跟想象中不一样,品章也不知道,这几日对白碌的袭扰,打得对不对……”赫品章坦诚跪坐他身旁。

    “这几日,打得对不对……品章,你还能这么想,还是有救的,有救的……”谌迅语无伦次,却露出欣慰一笑。

    明明这狱中条件并不艰苦,赫品章却发现谌迅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不似人样,见此情状,不禁心里一酸:“军师……何苦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摸样……”

    “品章,所幸还有你,你还是清醒的,你知道怀疑这几日。然而,却又能如何,谁能逾越主公,帮他做下决断……品章,你,你总不能背叛主公啊……”握紧赫品章的双手,谌迅用尽力气却带着哭腔,不住咳嗽。

    是啊,他与主公想法不一样,他无力去改变主公,可是如何能背叛主公?!这只是赫品章日后才会遇到的,他谌迅今时今日就遇到了。

    一心一意辅佐,只得到临阵的冷漠一瞥,曾经出谋,终成泡影,多少恩怨,随风而逝,“主公……他已放弃了老主公,我,是时候放弃他了……”谌迅身子一歪,竟呛出一口血来。

    “军师,保重身体……”赫品章眼见知己如此,泣不成声。

     

    如谌迅预计得一样,赫品章离开后不久,苏慕梓曹玄的捷报便纷至沓来,何等光彩,他们的合作者是金军,无论是否潜在。

    谌迅没有被苏慕梓依言凯旋后治罪——庆功宴方一摆下,便传来军师在狱中去世的消息,是病死或自尽,方式都不重要,原因恐怕还是苏慕梓那一眼授意,他自己生无可恋。据说曹玄是最后一个见过谌讯的人,没能劝得回,老军师很固执。人生最悲哀事,便是你挖心掏肺为之付出的人,最后不认可还掐灭了你的理想,你不肯低头,就只能决绝地以死明志。

    “可惜得很了。”另一厢,作为败军之将的榆中海逐浪,获知后慨叹明珠暗投。纵观谌迅一生,算无遗漏,如遇良主,大业必成。

    “苏慕梓毕竟‘外宽’,而赫品章实际无过失,故而离间计需要兼施;但谌迅就不一样了,他们理想不同,无需推动,注定分道扬镳。”——先前陈旭军师料事如神,预言成真,他们果然分道扬镳。

    然而这对盟军尤其对林阡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林阡你不是想要去吸纳另一半不愿降金的苏军吗,但谌迅之死冥冥中给了林阡当头一棒,这些以谌讯为代表的苏军,宁可死,也不会想到去投奔苏慕梓的敌人,去融入意识形态完全不符的义军……暂时,也没到一半。

     

    况且此刻林阡不是胜者,没闲暇去考虑优待俘虏。

    榆中经此变故,半数城寨已被苏军和金军瓜分,所幸盟军兵马伤亡甚少,然而地盘锐减是不争的事实;此消彼长,楚风流完全脱离困境,与十二元神会师后更反败为胜,金军迅速占满了定西西部以及临洮大部分地区。

    平素林阡可以化解各种危机,但此役令他险些无从救起。辜听弦的抽离堪称一箭双雕,离开了不该离开的榆中,和洪瀚抒冲突到了不该冲突的石峡湾,着实令形势晴天霹雳的同时雪上加霜。

    所幸林阡还是处变不惊当机立断调整布局,才隔空将榆中损失降到了最低;亦在第一时间着郭子建巩固了白碌叶碾大本营的守御,使海逐浪、林美材、郝定等人到此时还有掎角之势可依;除此,由于林阡及时分拨石硅予沈钊杨妙真,方免去了石峡湾被洪瀚抒倾轧,洪瀚抒这一人战力,费去了盟军千军万马才能抗衡。也是亏得保住了石峡湾这一枢纽,白碌叶碾和林阡之间的联络才未遭切断。

    可惜,因洪瀚抒和辜听弦打破平衡,林阡和寒泽叶再如何勇谋兼备也无法力挽狂澜,双双战败于齐良臣司马隆,林阡与寒泽叶、百里飘云等人或轻或重都有负伤。再远一些的莫非,更是数日以后才传来音讯,那段时间,完全游离在定西战局之外。

    风水轮流转,将近半月战火纷飞,终于换盟军被金军和苏军由西、南、东三面倾轧、围困于定西县中,盟军兵力主要分布于天池峡乱沟北,白碌叶碾、石峡湾、会宁西等地,不到昔日二分之一。值得一提的是,盟军北面,是如今敌我未明的祁连山兵马……

    不错,辜听弦的错误之举,动摇了祁连山和盟军的同盟关系!

     

    大局既定,战事稍缓。盟军进入陇陕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恨这八个字。

    只因从前这时都是在论功行赏,而如今的定局,定的却是他人的局,自家兄弟,损失不言而喻。

    任哪个都没想到绷了这么久的平衡会这么崩了,苦苦攻防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竟以这种意外终结!

    除了伤心失落,捶胸顿足,最多的心情,必是忿忿不平,尤其是对,辜听弦!

    形势简而言之,不正是辜听弦将榆中拱手相让、同时率军几近攻破石峡湾!?这罪魁祸首,按罪当诛!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呵,这情境可真熟悉,辜听弦其实你也见怪不怪了。

    陇陕这群盟军,真可笑,打胜仗都是你们的功劳和我辜听弦的分内,战败归咎就全是你们站在道德制高指责说是我辜听弦的错!!

    我不服!

    于是这一日谁都看到被带到林阡中军帐的辜听弦,伤痕累累却双目炯炯,倔强抬头挺直腰杆,无一丝认错道歉迹象。

    作为此战几乎公认的罪魁祸首,辜听弦脸上还保留着一贯的骄傲,这硬气,这神色……教任何看到他这样的人都势必不依不挠问罪,这几乎是一定的……他要是换个姿态出现就不会这样……但那还是辜听弦吗。

    “我军伤亡,城寨丢失,陷入困境,辜听弦,你十条命都偿还不清!”萦绕耳边的大抵是这一类型的话,在林阡与他交谈之前,便几乎有人剑拔弩张,杨妙真赶紧制止,因她从山东之战就知道,这番情境下,林阡根本不可能归咎问责,而首先应当安抚、合拢军心。可是,这是辜听弦,不是杨鞍,他会合作?只会火上浇油——

    “然后呢?要不要把我绑起来,游街示众,五马分尸?哼。”辜听弦站定之后冷笑一声,背着林阡对那些忿忿不平的战士们以挑衅的语气,这句没有主语的话同时却主要是对林阡的试探。

    “辜听弦,榆中、会宁都丢了大半,寒将军受伤、莫将军音信全无,石峡湾这里也一败涂地,差点和叶碾切断关系……就因为你的忘乎所以,擅离职守!你竟不肯认错?”沈钊尤其愤然。

    “我是无缘无故擅离职守的吗?!如果我成功了,就不是错,好吗!”辜听弦理直气壮。

    “你到还有理了?!”沈钊气不打一处来,“你离开前难道考虑不到这些风险!主公布局原本万无一失,你竟自作主张不去遵守!硬是为了私事离开榆中,竟还把洪瀚抒引到石峡湾来!”石峡湾驻军在盟军中算是精锐最少,差点被洪瀚抒摧枯拉朽,说到底不是林阡估计不足,而是这辜听弦难以驯服——若非辜听弦的自作主张,这个最不可能被金苏袭击的石峡湾,怎可能被洪瀚抒袭扰?

    “哈哈,为了私事把洪瀚抒引到石峡湾——沈钊,师娘是你弄丢的,怎么不见你去救!”辜听弦反唇相讥,师娘是谁丢的?如果不是你沈钊气急败坏,洪瀚抒会轻易抓得走她?

    “勿再怪责听弦,这件私事终究是为了我,起因原是我。”林阡到他二人之间,拆开他俩的同时道歉说,“这场战之所以败,根因也在我,是我与听弦之间缺乏沟通所致……”按住辜听弦肩膀,示意他下这个台阶。

    “私事怎么沟通?何况还在交战……唉,也罢,既然主公都给他说话了……”沈钊嘟囔了一句,这话却是一语道破,战场上,本应公私分明,辜听弦却没懂。沈钊因为林阡示意已经收敛,转身时多说了一句,声音原也不大。

    “怎么能怪师父和我,明明应该怪你自己!我就不会像你们这样,离开了师父就打不了仗!”听弦冷嘲热讽,蹬鼻子上脸,一句话说得原本让步和林阡一起给他台阶下的沈钊脸色煞白。

    “啪”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在辜听弦左脸,瞬间震惊了原还得理不饶人的辜听弦,以及在场除林阡之外的所有人,谁都猝不及防,因这与林阡在上一刻的态度截然相反。

    “将他收押,闭门思过。”只听林阡淡淡道,仅仅睨了一眼,竟不愿再看向他。

    辜听弦诧异地捂住脸颊,凝视着林阡背影,眼眶里都有泪在转,倔强如他,愣是睁了很久,干了也不让它掉下来。委屈,不解,愤怒,一并交集在这目光里。

    只是这种倔强与往常不同,往常,是头也不回掉头就走,这次,明明不想走,却也料不到林阡会打他——原来林阡也因为这次战败憎恨他吗,原来也觉得就是他做错了所以连累了盟军吗,可我为什么觉得,打败仗是因为这里有些人太弱了,大敌当前不能帮师父应变和分担!

    林阡,昔日功臣,你好像还欠着功赏。怎也和曹玄对谌讯一样,面对着真情真意,竟回报铁石心肠的决绝一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