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1章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1 / 2)

南宋风烟路 林阡 5642 字 8个月前

开禧二年四月初五,宋廷以邓友龙为两淮宣抚使,从长江下游不宣而战发起北伐。

金廷因边关守将遭掀天匿地阵牵制,即使设防、应急,也一时难以抵挡。

寿春急,河南乱,天下震颤。

未几,身兼陕西、河东招抚使两职的吴曦,亦派遣麾下官军分批进驻秦州,于四月十三日,与嘉泰年便已跨境的义军会师。

陇右一带,刘铎、术虎高琪等金将坚守的最后阵地,四面楚歌,危如累卵。

尽管宋廷尚未宣战,开禧北伐已成定局,是以在四月十五日,金章宗完颜璟正式下诏,令仆散揆领行省于开封,河南诸路皆听仆散揆节制;关陇方面,则以完颜纲为蜀汉路安抚使,征调羌兵;以完颜昱、蒲察秉铉分守凤翔诸隘;以完颜承裕屯静宁、术虎高琪备定西、石抹仲温驻临洮……

“皇上终究是采取了王爷的建议,反击南宋的重心本就该在关陇。”陈铸在山路上边走边自言自语,“是否能挫败林阡,成败也在此一举。”

陈铸尚不知完颜永琏和仆散揆是故意示虚,却也明白只要能把吴曦打得一败涂地,便可拖垮原先率领盟军战无不胜的林阡。唯有挫败林阡,才能改善眼下局面,让术虎高琪在陇右站稳脚跟,让完颜承裕、完颜纲、石抹仲温不再是虚职、挂名。

没错林阡近来如虎添翼、对阵取胜后更是火乘风势,不过人不可能幸运一辈子,这不,添乱的人很快就就位了——吴曦的那帮手下,才到陇陕打第一仗,就被刘铎在东柯谷击败,吴曦原想露个脸,没想到丢尽了丑。

当然了,南宋官军战力低下,本也就是意料中事。

然而令陈铸意料之外的,是环庆战区在同一天内,也发生了一场同样羞耻的溃不成军——只不过主角从吴曦换成了完颜纲,赢家从刘铎换成了完颜君隐。

皇上诏书里本该威风八面的安抚使完颜纲,居然还没接旨就被完颜君隐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完颜君隐此举伤害了陈铸共事的战友、麾下不说,更过分的是他伤害了王爷,他完颜君隐是谁啊,长久以来王爷最器重的儿子,如此明目张胆地反金,岂非害得王爷被皇上猜忌?完颜君隐你吃屎长大的,这般的不知好歹不识大体!陈铸不止一次怒骂,早不是当初的爱之深责之切;又因为完颜君隐几次三番逃避甚至连王爷亲自求见都拒绝,陈铸对其早已是恨高于爱、满怀怨念。

金宋对阵的那一晚,作为双方都最顾忌的敌人,完颜君隐确实遵守约定不曾趁人之危,但在后续的这几日他还是尝到了渔翁甜头。什么秦狮、陈铸?就算祝孟尝、百里飘云,也全都被他势如破竹各个击破。原因太简单,阵法在反噬。

短短十天,金宋双方的战斗力形同湮灭,没有一个能与他完颜君隐的部下争锋,于是诸如闫幼麟、王冢虎甚至他们的副将,也一个个有了响当当的名号,谁都可独当一面,谁都能威名赫赫。

完颜君隐的匪帮叫什么名字,曾经金宋双方一概懒得过问,如今随着他势力滚雪如日中天,帮派之名不请自来如雷贯耳,“盛世”,盛世?!陈铸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陪着王爷一起,亲眼看见王爷的眼角湿润——“父王,待我长大了,会帮您实现一个盛世。”

然后你完颜君隐如何实现的?平凉你帮林阡反抗你父王,铁堂峡你险些将我们这些旧部生擒,到环庆你变本加厉不止一次俘虏过我同袍兄弟,我一次次低声下气求和求情,你麾下继续我行我素仗势欺人,我此番又再前来谈判,你竟避而不见让这林思雪来!

思绪到尽头,前路也走完,他看到不远处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直接捏死她。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得先请求他们放过他的麾下,无论是割地献款赔礼道歉。

却说林思雪这一日也与往常不同,连续几次下药都勾引小王爷未果的她,心里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又看见陈铸藏不住那一脸的不满,于是在交涉的半途忽而生气冷笑:“陈将军,不想谈就别谈,这般傲慢做给谁看。”

“呵。”陈铸顿时被激怒,“蠢成你这样还能谈判?若非我们对阵辛苦虎落平阳,此刻哪容得了你这捡便宜的嚣张!”

“你……!”林思雪气急,拍案而起,“早知你如此不敬,当初在稻香村里,就该一股脑儿将你们都灭了!”

“哈哈哈。”陈铸狠狠地笑,破罐子破摔,“作威作福个什么劲,又不是你林思雪灭的。当初的我们,还不是你夫君给林阡的陪葬?”

“……什么?”林思雪陡然平静,语气倏忽变轻。

陈铸脑子转得比谁都快,意识到自己的随口一句竟峰回路转:“难道你夫君竟没有告诉你,他当时留你一个来杀我们,是因为他自己要去收拾你的好师父么?”

好机会,可以离间完颜君隐和林思雪,让这个蠢女人接受不了、啼哭吵闹,再让小王爷受不了她,回到当初为她舍弃的理想来……陈铸心里小算盘顷刻打响,谈判虽崩,回到金营却带着笑。

不出陈铸所料,控弦庄在匪帮里安插的眼线回报,远远就听到小王爷和林思雪的住处传来争执和哭喊,最清晰的一句便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让我对师父作出那样的事!还一直瞒着我!?”

林思雪对完颜君隐的计划并不完全清楚,由于凤箫吟险遭毒手而她正是帮凶,完颜君隐和林思雪的误会自然又深了一分,林思雪摔门而去,负气出走。

听到这样的消息,陈铸副将中有小王爷旧部自作主张: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做掉这个女人,弃尸荒野神不知鬼不觉,甚至还能栽赃给林阡!

主意是很好,就是不切实,林思雪虽然被众金军盯上,却到底还是在小王爷的庇护下、盛世的地盘里。

当思雪摔门而去,小王爷没有去追,

推开窗,看着远方战火无声无息地燃烧,烈火,总有烧尽的一天……

“幼麟,帮我去留意夫人的安危。”表面不在乎,内心却宠溺。

无人依偎的夜晚,夏雨落满乾坤,

长久以来,他和思雪一样是孤苦。

“阎将军回来了么?”

他不习惯少了思雪依存,半刻都不习惯,

千辛万苦,千言万语,千山万水,

他们的心竟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轻叹:“思雪,我该不该告诉你。”

横亘万里的大雨,从环庆一直下到短刀谷。

约莫过去了七天,宋恒又虚度了七日光阴,

态度不再恶劣,身心却仍疲惫,

于是一蹶不振,背靠衣冠冢喝酒,静看着雨落坟路,

面无表情,内心充满对世界的厌弃,

精神恍惚,偶尔却会两行热泪滚落。

如果没记错,这七日他一直努力没合眼,可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一闭上就睁不开,根本不受控,拼了命也不行。

原来他还是会睡,也终究还是会醒,

一枕黄梁,彻底醒觉,门外雨还在落,但已渐渐小了,

耳边传来陈采奕忙碌的声音,好像她又在给他洗衣,然后会责令把他的酒坛子砸了。

他遥望窗外湿濛的夕阳出神,忽然回忆起某一天的傍晚,陪他走了一段泥泞后停下脚步,那个转过脸来嫣然一笑的女子。

兰山,一切还和当时一样,

只是少了你,

可是少了你。

那些日子,风里雨里,欢笑泪水,一幕幕都是你,原来我一向很幸运。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堡主,时光不能倒流……”陈采奕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在他床前站定,略带担忧地望着他。

“兰山说,浮云总会散去,星辉永世长存。她说过的,我是星辉,是星辉……”他红着眼睛,泣不成声,脆弱的举止却配着坚强的句子。

“去吧,去陇陕,见主公。”陈采奕看见一线希望,尽量放轻力度抬高他的枕头,柔声劝。

清晨,海上升明月向林阡禀报,就在昨天深夜,陈铸麾下伙同控弦庄奸细潜入小王爷驻地,意图将落单的林思雪暗杀,不料被阎幼麟撞破,极力护主,方才不曾使林思雪遇害。闻讯赶到的完颜君隐眼看林思雪昏迷、阎幼麟受伤,毫不留情将控弦庄奸细斩杀、陈铸麾下则尽数下狱,先前已想过要释放的金将亦再次收监。

“陈铸,我已决定放你的人,你却居然搞暗杀,是活得不耐烦了!”盛怒之下,完颜君隐就算杀鸡儆猴也要处死金将一二,更连夜调遣骁将王冢虎连克三座金营。

“楚将军连夜调兵御敌,现今正与王冢虎僵持。”林阡将战报告知吟儿。

“思雪怎样了?”吟儿一脸担忧,林阡按住她肩抚慰:“莫担忧,没有消息便是无碍。”

“嗯……”吟儿这才有心来问战事,“那位王冢虎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居然连罗洌也能轻松击败,还能正面叫板楚姑娘。”

“吟儿。”林阡忽而将她拉到沙盘旁,意味深长,“真觉得罗洌毫无还手之力?”

“怎么?难道不是因为阵法太强、反噬我们双方的缘故吗?”吟儿一愣。

林阡摇头:“罗洌惜败还说得过去,惨败不可思议。一晚连失三营,实则为了让王冢虎有胆去对楚将军叫阵。”

“故意的?和仆散揆在淮水的实而虚之一个道理。”吟儿点头领悟。

林阡移动沙盘上的小旗:“王冢虎意气风发朝着楚将军的驻地去,于是离小王爷的本营就越来越远。”

“孤军深入,会被围歼?”吟儿问的是王冢虎,同时忧虑邓友龙所领南宋官军。

“王冢虎与邓友龙不一样,有勇有谋,环庆难出其右的将才,他不会那么容易被围歼。”林阡褒扬道。

“那楚姑娘这一计是个什么道理……”吟儿蹙眉想不通。

“王冢虎越绕越远,一旦此时小王爷寨中发生异变,王冢虎远水难救近火。”林阡对沙盘上的一处山河作出倾覆之势。

吟儿一惊:“什么异变?”

“闫幼麟的夫人,经思雪之手,骗她对小王爷下毒。从对阵之前至今,应当很快便见效,见效之日便是闫幼麟夫妇图穷匕见之时。”林阡低声说,“楚风流在闫夫人身边安插眼线无数,一旦察觉异动,立即黄雀在后,企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吟儿一惊,疑惑:“你怎知……”顿然醒悟,“你更在楚姑娘的后面。”

闫夫人借刀杀人,楚风流顺水推舟,林阡则一石二鸟。

看林阡点头,她噙泪问:“是什么药?不会致命吗?要不要提醒小王爷?”

“不会致命,不必提醒。”林阡摇头,“闫夫人为求稳妥,用的只是寻常软骨散,楚将军不可能害他,我也会暗中保他。”

“那便好。他毕竟是思雪的丈夫,也是我的亲兄长……”吟儿放下心来。

“楚将军需要闫幼麟和小王爷互耗,所以非得将王冢虎趁早调开,一旦她被克三座营寨,我便知陈铸的暗杀不过是她借的东风,也知道盟军打破这三足鼎立的时机到了。”林阡一笑,续说战事。

“海上升明月,想必金营中的他们,也已及时向你送信,证实了你的猜测。”吟儿说到这关键。

吟儿提到海上升明月只是顺口,却不知此事有楚风雪穿针引线。

当楚风雪化名赵昆发现了闫氏的野心,由于她必须回到陈铸身边继续潜伏,所以势必要对金军全体说真话、不能有半丝隐瞒。在金宋双方都得知小王爷天衣有缝的情况下,她只能代林阡在楚风流已有计策的基础上,完善出一条计中计。

她预想、也窥探出了楚风流的顺水推舟:被软骨散削弱后的完颜君隐,在对抗闫夫人叛军时陷入胶着,两败俱伤之际,楚风流教罗洌从斜路杀出,趁乱将匪帮一举吞没。

她却在楚风流亲自引开王冢虎时,令掩日暗中传匿名信给王冢虎,那未曾署名的信件随着飞镖一起扎在王冢虎的小腿肚,却让王冢虎第一时间接到了大哥和二哥可能撕破脸的举报。无论是真是假,攻城拔寨都不如兄弟和睦重要。

好一个王冢虎,一边下令退兵,一边暗留伏兵,有条不紊,没教楚风流捞到半点便宜。此乃后话。

所以在林阡这里,轻而易举一石二鸟:就在罗洌大军压境剿匪之时,原还在前线的王冢虎突然拼死杀了个回马枪,及时出现救下小王爷,联手平叛并且反击金军,得知楚风流居心叵测调开王冢虎的小王爷,自然意识到她和闫夫人的毒杀脱不开干系,会在此事之后与金军势不两立,矛盾升级。

与此事毫不沾边、对此事却了如指掌的林阡,最有可能得到完颜君隐及其麾下的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