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然于几日后第二次进入至瓦米尔房间的时候走的是康庄大道，手指关节在厚重的木色门扉上落下三声中规中矩的敲响, 然后, 门开了。

    开门的是墨羽, “你来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平静, 黑色的眼睛里有一种独特的慰人心安的力量, 但还是被齐然堪堪躲过了，那样的目光过于温和和无所哀伤，他怕自己会因此而迷失在那片黑色的海洋里, 万劫不复起来。

    波澜不惊的声音回应道,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们喽。”

    墨羽注意到了, 青年说的是‘你们’, 而不是‘你’。

    掠过墨羽的肩头, 金色短发的瓦米尔闯入了齐然的视线，昔日的血鬼在温软的月色下翻阅着一本篇幅宽大的画集, 随着门缝的展开，大厅内淡淡的灯光涌进屋来, 越发衬得瓦米尔的面容俊美, 神态安详。

    房间内安安静静的，血族修长而纤细的手指抵在色彩斑斓的页面上, 但也不过只停留了短短几秒钟的功夫, 就漫不经心地翻到了下一页。

    也不知道吸血鬼的记忆到底能记住多少事, 看过的画究竟有没有忘记？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就算是真忘记了也没有关系，毕竟, 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新的以及更新的故事，会将那些旧的过去了的空白色再次填满。

    这就像是瓦米尔手中的那本书，就像是吸血鬼未来里的年月，他还剩下好多页可以翻，他还剩下好多日子可以过。

    齐然的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他用自己淡淡的目光审视着瓦米尔的那双手，那双手的十指上没有污秽，也不染血色，莹莹洁洁的样子仿若白皙美玉。

    墨羽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神色，终究是决定让齐然进来说话。

    而齐然一进门，瓦米尔便起身合了书。

    “还给你。”小吸血鬼略显礼节性的声音，但递给齐然的却并不是刚才看的那本名家画集，而是之前借过的那册诗歌选。

    “你看完了？”齐然接过，鬼使神差地抚摸了一下质感滑顺的白皮书面。

    “没，”瓦米尔无所谓道，“有些书要读完是要有机缘的。”

    “什么机缘？”齐然又问。

    瓦米尔沉默了一会儿，认认真真地举例解释道，“有的书太长了，像《追忆似水年华》呀，要读完它们，就要有坐牢的机缘，或者是变成吸血鬼的机缘。”

    齐然意外地发现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解释，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薄薄的诗选道，“可这本书不厚。”

    瓦米尔答得理所应当，“对我来说，就算是厚的了。”

    齐然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摸清了门道，他略微不肯定地询问道，“你很讨厌读书？”

    “深恶痛疾呀。”瓦米尔拖着嗓子感叹了一句。

    立身一旁的墨羽看着瓦米尔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扯了下嘴角，他想起自己当初在古堡的地下室里逼迫着瓦米尔啃下一部部大部头时的场景，照瓦米尔现下的说辞来看，那些当时的温顺和服从，完全是敢怒不敢言的表现吧，可是自己过去怎么什么也没有注意到？

    “以前不是。”瓦米尔心有所感地补充了一句。

    “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墨羽挑了下眉，果然，应试教育害死人呀。

    “不是你，”瓦米尔略显无奈地应了去，言语中掩饰不住关于回忆的哀伤，他解释道，“以前的书，务实多了。”

    以前的书，是筹码，他怎么会嫌弃自己手中的筹码少，而现在念的书，则是消遣，他消遣的岁月已经太长了，长到有些发腻。

    说到这里，瓦米尔像是再也提不起什么读书的兴趣一般，将那本只看了一半的画册也递给了齐然，淡然道，“这本也拿走吧。”

    ***

    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这是一段很平常的互动，各怀心思的三方就像是落在了一片白色的保护区内，端着一汪平静的湖水，谨小慎微的言语，轻松造作却是不敢再越雷池一步，直至一声轻笑传来，若东风起，吹皱一池春水。

    那是齐然的笑。

    墨羽抬眼，他很清楚那样的笑意，那是一种只属于少年的，十八岁的笑容，而这样一副真情流露出的假模样，让墨羽的心中升起了一种反复无常的复杂之感来。

    齐然晦暗不明的眼神中仿若有刀光剑影，他放下那本花花绿绿的画集，冲瓦米尔疑问道，“你觉得腻了？”

    瓦米尔不答，只是越过齐然直立着的身子，慢慢地探出半个脑袋出来，将一双蔚蓝色的眼睛落在墨羽的身上。

    然后他就明白了，没有反唇相讥，也没有针锋相对，他转身在一把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半阖着眼，仿佛就此跌进了无休止的忍受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