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2)

今平安之东都,在于灞水以西,汉水以东,北有龙首原,南有砀芒二山,其间置虎牙、甘泉二关,天下雄关,自古兵家必争之地,近三百年来就有五朝七国在此建都。

    八月仲秋,走在灞水东岸的岘山之中的山间小道上,不时会有孤绝秀丽的山峰和鸟鸣幽静的溪涧,以及一片色彩斑斓的小树林,在山麓中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映入你的眼帘,使人应接不暇。秋日的山中,云高气静,山露凝人衣衫,总是足以散人胸怀。

    出了岘山,隔着灞水就能望见汉水平原上的东都城了。浮云之下,宫阙城垣,山川相与围绕,广阔的东都城在黄昏之中色似朱红映天,此时城中正是晚饭时分,远眺可见满城香烟袅袅,盘绕达数千尺之高,虽百里之外可见,而烟气升天则成云,旱云烟火,云蒸霞蔚,望之让人感叹造物的神奇。

    “烟云祥瑞,天人合应,此真乃帝王龙兴之地啊!”白袍司马柳倚天在旁由衷地感慨道。虽然,我知道他这话是对世子讲的,其中另有深意,不过我也的确赞同他的见解。当初光明帝迁都是有道理的,相比广陵的山川灵秀,东都更具有帝王之气。而一路上总爱和世子抬杠的龙猛男,此时也闭上了嘴,显然也被眼前的盛景所吸引了,只是我却无从知道他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而我只是在内心深处无比深沉地对自己说了一句,“二十年,我又回来了。”

    “日落山亭晚”,这是我们留宿的一家旅店的招牌,位置就在灞水岸边,岘山脚下,正是这几个字吸引了我和世子。而“鹿裘长酒气,茅屋有茶烟”却是世子兴致来了为这家山居小店题写的对联,而且世子这十个字写的的确漂亮不凡,以我二十年虚度的琴棋书画生涯也觉得足以一字千金!而店家年纪在四十上下,也是极具风雅之人,看来临近帝都,连山野之间也有雅士,当然不排除店家也许是一名脱离名利之场的隐逸士人。

    毕竟人生入世有时需要这样的应酬,况且今日我的心情也不错,在世子和店家的热情相邀下,我也题诗一首,“四十无名客,空山独卧秋。近来心更静,不梦世间游。”当然这种场合是不可能指望猛男出现的,况且如果他在,那店家后来拿出的珍藏蜜酿蔷薇露酒恐怕就不够喝了。

    酒后,世子、我和店家以及柳倚天又唱和了半宿,睡时已是微醉,第二天出发时,店家却已不在,问留在家中的童子,说是清早已到山中砍材去了。***聚竟忘了相互道名字,途中回望岘山,晨雾袅绕,竟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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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渡灞水时,世子还在为今早的事遗憾,而我却独自为昨晚间的梦境所困绕。“近来心更静,不梦世间游”,这是昨晚我写的诗句,可这二十年来始终困绕着我的梦境却的的确确不像是发生在世间的事。浩渺的宇宙,无数的星辰,夜空中飞行的发亮金属物体在星与星之间彷徨着,还有那总是会出现的面目透明的女子,一个没有感情的近乎纯精神的生命体,在梦里我似乎什么都明白,可是醒来我却什么都不懂。这份悲哀我无法向他人述说,即便述说也没有人能为我解释,如果说这世上的确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对于我来说,那么这就是,每一个黑夜深深的梦境里,它总是在使劲地荡漾摇晃着我薄弱的身躯,而我最后只能无助地哭了。

    平安四十五年,八月中,我们终于抵达了帝国的心脏,这天下权力的中心,东都。

    在灞水西岸下船,我们随即就踏上了闻名天下的灞陵。灞陵最早原是北方灵武朝斛律氏的皇陵,他们和慕容氏都是马克楚楚草原上的黄金家族之一,三百年来历经东秦、高凉、永平,最后作为北魏宇文氏的皇陵,期间灵武和北魏都曾复国一次,共五朝七国,其地下长眠着大约四十余位以各种方式死去的帝王。他们中有病死在床上的,有战死在沙场的,也有被刺死在龙椅上的,有被毒杀在欢宴之中的,也有被缢杀在御花园里的,总之林林种种,方法甚为可观。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使灞陵闻名于今日天下,在平安朝人的心中,尤其是在东都的大街小巷里那些每日击剑饮酒,登楼赋歌的少年们的心中,灞陵真正的魅力在于光明帝灞陵结义的传奇就发生在这里。花天夜,梁镜玄和徐道忌,这后来赫赫有名的平安六天王中的三位,就是在这里同一天和当时还是纨绔弟子的玄武太子光明帝相识,并最终成为生死兄弟。当然同日结拜的还有后来成为光明帝一生死敌的慕容焘,不过他当时叫慕容小燃,焘是即位燕皇以后的名。生为燕室私生子的他当时还是一个落魄多情的白衫才子,正倾慕着男扮女装的花天夜,这是一个他致死都未尝吐露的秘密,只是后人根据他所做的咏怀八章猜测所得。而这一切都构成了少年们心中对传奇向往的所有要素,所以今日灞陵甚至成为了东都宦游士人抒发离愁别绪的最佳场所,无论是从东都到外地任职的士子官员还是从帝国四方来到东都的宦游人士,都会在这里把酒欢送离别,甚至结义的场所。